“于权”
“于权！”
灰蒙蒙清晨，露珠还未逝。
有人持续叫着，水泥楼层中有男孩在里面皱眉昏睡，他大概睡得很不安稳，左右摇晃着。
楼下坐在摩托车上的人看得着急，一把推开叫嚷的人。
她瞧她嗓子都快喊哑了，楼上的人也不应，不由怒道。
“于甜！”
那女人说话总爱发懒音，为了发音时偷懒省力，习惯模糊不清。
因此她音调里时常带着一种慵懒倦意，就犹如她现在整个人站姿一样松松垮垮。
过于好辨识。
床上的男孩猛然惊醒，墙头上的几只蜚蠊震跑。
他桀骜皱着眉头，满是急躁不悦。
浮夸的妆容，额上描着金边天眼的人朝天上大吼，“你别给我装。”
她小腿一伸一缩，跟站不直似的。
一出口满是浓厚怪异的唐山口音，细细听来还有几分好听。
男孩立刻跑过去，趴在窗户边朝下面吼。
“别这样叫我！”
他最恼怒别人这么喊他，
“甜甜”
楼下嗓子哑得人惊喜，她也跟着这么叫“你终于醒了！”
男孩没搭理她。
直盯楼下造型夸张，不羁的女人。
脚踏豆豆鞋，肥大t恤前印着道教八大神咒，她跟开了眼的关公一样，同样大眼瞪着，阴森叉腰恐吓道“我去送赵佳意上学，等会儿我要看见你还躺床上，头给你打爆……”
“不信你大可以试试，于甜”
于权知道她是真敢，一屁股跌倒在地上。
她骑着鬼火，载女孩离开。
“烦死人了！”
男孩指尖跃出一张黄纸，迎风贴在门上。
什么时候能让她们消失。
于权插香向供桌上呵呵笑意的祖师爷，祈愿。
旁边摆放的命灯常年要灭不灭，燃着一点灯芯腐蚀，仿佛人行走动作中带来的风都能将它熄灭。
于权习惯了，反正宋树立自己都默认她亲爹已经早亡。
如卿所见，他们俩一个是有家学渊源，喜爱土味的道士，一个天生通灵，阴阳眼。
男孩从床底拉出烧纸钱的阴阳盆，准备给宋树立她爸爸烧点纸，边烧边念叨。
“宋爸爸，你也保佑保佑我，我自己祖宗都没给烧，就给您烧了……”
男孩边说边虔诚的跪拜。
实际上于权这么孝顺是因为宋树立从小给他洗脑说她爸爸是道士，背后关系铁硬，已经打通阴间行政关卡，保证他一蹬腿后，驾鹤乘云在阴间舒舒服服。
宋爸爸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。
出门十几载，比大禹还牛呢，一次都不回家门，却没大禹的本事。
他家老爷子西去，宋树立长大成人都没见回来一次。
可能真死了。
于权向铜盆里续着灰色冥币，他瞧着形影欲灭的命魂灯蕊心，上面滴着热蜡。
男孩深深吸着胸腔浊气，又缓缓松懈般朝神龛袭去。
灯火羞怯般摇曳。
宋树立是个孝子，自她认为父亲死亡那刻，就始终以自身为榜样，要求她朋友们日夜为她父亲烧香打钱，四周里灰烬直往鼻腔里钻。
她说这叫天下大同，共同富裕。
他们的烧纸钱，与日常显而易见的纸钱不同。
于权手中颤抖点燃的是带地府编码的纸钱，也就是天地银行真正认证的。
新时代，新地府。
近年来，下至阴曹地府鬼国京都，上至三十六重天纷纷引进了新型经济模式，采用人间进口防伪技术，可谓全局肃清，焕然一新。
人人，鬼鬼都争考成仙这一铁饭碗。
就这几张轻飘飘的纸，价值一两克黄金。
还是非了老大劲搞到的，男孩心都在流血。
因为大部分市面流通的都是□□，烧下去会通货膨胀。
甚至被阴差追责，扔进畜生道，下辈子转生做宠物猫狗。
这还是宋树立教得，她当年十八岁成为天师，惊动阴曹，阎王爷派人请她去阴间游玩，在黄泉桥上见过这种惨剧，把人皮活剥换上长毛兽皮，从此便是一个无自由的畜生。
宋天师深谙，用她们专业术语说这叫烧祖先钱，积阴德。
把纸钱元宝祭奠给熟悉的长辈名下。
死了去阴间，直接啃老。
天师打小就聪明，知道活人未死，天地银行不能开户，所以采取迂回措施，提前给自己烧点纸钱，挂在祖宗户头下。
就等死后摇身一变，成亿万富翁。
怎么？
活着时候不能当富二代欺负人家，死了还不允许人家阴间里作福作威。
特殊的黄纸一遇就燃，被疯狂的火舌吞噬。
宋天师虽然学习的是封建迷信，但她本人是个极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。
新社会下，新思想与旧思想碰撞，终究是互联网土味占了上风。
道士不看捉鬼风水，改看抖手软件了。
宋树立势要成为摇花手直播捉鬼第一人，开创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门派。
于权的手机自动被打开，滑进橙色软件。
小小的一方，发出盎然的喊麦声音。
“我饮酒，点孤灯，我饮烈酒点孤灯，几人醉我的几人疯？”
于权头抵着墙，不言不语。
旁边的大红衣柜主动打开，俩扇柜门在清晨咯咯响，听着像要坠地一般。
敞开来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套装，衣架上坠着名“常山赵子龙”、“关公战二鬼”还有王者——“旺旺紧身衣”
它们都无风自动摇摆，像是邀请于权来选择。
满一衣柜花里胡哨的衣服，全是宋树立给买的。
真是太豪气，大方。
于权看着那些糟心的衣服，上上下下写满清仓大甩卖，处理压箱货。
多看几眼，只仿佛眼睛要瞎。
宋树立从来不穿，她只强迫于权穿，像中老年家长一样□□将自己的审美强加在孩子身上。
自己天天穿得人模狗样，早晚要遭报应！
于权慑于宋树立拳头下，暗嗤。
……
今朝今日，
过早的菜市场内，行人稀少。
小青年叼烟流里流气停在一处海鲜摊上，“你这海蛎子分不分公母啊？我要雌雄同体的”
她说话懒洋洋，“给我来半斤，回家喂猫”
下巴纹着类似虾线的东西直到脖间，额上开着天眼的精神姐姐伸手故意往里面捞，将里面养牡蛎的水搅动浑浊。
这种夸张不羁程度，说精神小妹都是敷衍，是瞧不起。
宋树立值得被喊一声大姐头，她太精神了，是一个新时代下潮流的青年。
酷爱喊麦dj，华国民间风俗，读最多的书就是易经和道德经。
她不读书便罢，一读书全都是有用的。
昨夜，宋树立夜观天象，太卜占卦。
火灼蓍龟遥指家附近百米的菜市场，大吉。
明天星期二会员日，负一楼的海鲜批发市场一定会便宜打折。
就是不占卜，别人也知道。
宋树立揣着龟壳，抹净嘴角流出来的一口血。
草，被反噬了。
她拿着会员卡，哒哒就走。
粗跟短靴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凌厉之声。
反噬了好啊，反噬得妙啊！
天师得天独厚，学道术就像喝水一样自然。
简直就是祖师爷赏饭吃，道术天才，以至于每隔几个月就要放放血。
宋树立家里供奉香火的供桌后已经摆满一墙的献血证书。
前几日放血放多了，今日特地来菜市场补补。
可不是因为周二会员日海鲜半折优惠。
溜达半天，脸上苍白的天师背手停在一处小摊贩前。
搞点平替吃吃算了，海蛎也算海货。
白色周转箱里的生物要死不活，沉在水底吐着水泡。
宋树立都想生抢了，什么澳洲龙虾怎么这么贵！
它能有晒干的海蛎子好吃吗！
牡蛎，北方多称海蛎子，南方称为生蚝，多为雌雄异体，但可随时间环境刺激改变，少有天生雌雄同体。
穿着水皮裤的大叔暗嗤，他从一个盆里舀出，又从另一个盆里加水。
“喏，给你！”
小瘪妮，
还喂猫，喂什么猫啊！
他买了这么多年牡蛎，一看就是知道故意捣乱，没钱买。
这片鱼龙混杂，社会人聚集。
开着带响的警车三天两头在这里扫荡。
淮河以北，多荒原僻地。
少学堂，繁荣商圈。
三百里外，小河薄弱处。
杳州巷骑着骡子，嘴里有些无味。
那傻驴儿倒是任劳任怨缓慢走着。
路过一尊小庙，里面立着陶瓷人像。
写满墨香的绢布隐隐从屋顶外露。
据说是三年前，外来的一位除暴安良义士，解决了这里祸害已久的匪患，因此时常受此方人们跪拜。
酒疏狂瞧着里面过分尖锐闪光的利剑铜塑，呵笑。
“傻驴儿，还不快走！”
他拿着柳条，抽打骡子屁股。
“又偷懒”
空无一人后，屋梁上突然跳下一人来。
简单束发，黑衣，竟是原来的飞鸟。
她捂着胸口，面色病倦站立不稳，倒在铜像脚下。
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。
暂时奉观澜为命的亡灵暗卫，一定想不到。
飞鸟呵笑，她胸间伤口不停往外冒黑血。
藏于供桌下的女孩快速爬出来，瞬间裙下的刀剑武器往下砸。
清脆撼动，落了一地。
女孩也顾不得收拾，手忙脚乱跑过去给飞鸟止血，结果却越做越添乱。
她根本不会救治，这就是飞鸟不远万里叫来的接应。
牵骡的杳州巷皱眉，他旁边的黑骡毫不留情地咧嘴嘲笑，粉红的牙龈都已经漏出来。
“看什么看，滚一边去……”
眼看血流到地上去，越积越多，她却根本止不住。
女子失声痛哭，一边抽泣，一边崩溃缠着绷带。
那傻驴儿也不笑了，低垂着尾巴，似是感受到女子悲伤。
它一个劲拱杳州巷手臂，酒疏狂躲开。
傻驴儿什么都不好，就是会心软贪吃听谗言。
“伤她的可不是普通武器……纱布自然没办法制止”
杳州巷中指咬破，将精血滴到飞鸟伤口上。
俩指一抹，血止住，伤口愈合。
再一抹，指尖松开，黑色淤血又不止，伤口越发溃烂。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
跪地的女人大惊。
嗅到鲜血气息的鬼魅从他身后涌出，女子皱眉，懵懂瞧着晕倒的人。
“臭!”
她嘴里嘟哝着。
杳州巷摇头，擦着指尖。
臭？
当然会臭，伤她的可都是死后不腐的尸毒。
它与同为鬼魅灵体的语应觉同出一辙，却又天生相克。
魂魄灵魂本是最纯净的存在，再加上语后心善，自然厌恶这种大凶大恶。
“借你鬼气一用”
话落，语应觉就被人定住，鼻门下被人牵扯出一丝精气。
杳州巷左手搭在右手腕处，缓缓拉扯着鬼气将它封印于飞鸟体内。
“此物只可缓解，不可救治……”
女子低垂眼，
“你若真想救她，最好在三月之内找到一种名为换骨的蛊虫。”
对她们而言，应该不难。
杳州巷瞧着他们身上的黑色行衣，神色逐渐变得幽深复杂。
“于权！”
来人惊叫着，疯狂摇动床上躺着的人。
预知后事如何，扣1送地狱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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