跨年夜的空气寒冷、清澈，等一行人走到浦江边，穆周和柏屿铭纷纷冷得搓手跺脚。
穆周吸吸鼻子，小巧洁白的鼻子冻得通红，“看，还有人在跑步。”
滨江跑道上有跑者神采奕奕，穿着薄薄的运动衫，跑动时身上有白色的热气腾出来。
“是啊，有些人就是很自律。”洛伦嘉眯着眼，他体质最好，不畏寒冷，站得笔直，“你鼻子像小胡萝卜头。”
穆周嗔怪地瞪他一眼，“你语文作文一顶写得很好吧，嘴这么毒。”
边上的柏屿铭冷得嘴唇泛紫，他穿得最多，还戴了一顶绒帽，“我去买咖啡，你们要吗？”
“我就不用……”
穆周下意识回绝，洛伦嘉抢在她前面对柏屿铭自在地点头，“两杯热牛奶。”
“ok。”柏屿铭话都快说不出来了，比了手势，小跑向江边的移动咖啡车。
穆周道谢。
她现在站的位置比较高，边上有逐渐向下的台阶，台阶中段有便民的塑胶跑道，再向下就会走到滨江的边道，有栏杆和路灯。
这段滨江不是海市最地标的外滩，没有那么多游客，却也可以清晰地看见江岸对面的烟花表演，视野绝佳。
“烟花表演是什么时候？”
穆周看了眼手机，现在9点多。
“凌晨跨年的时候。”洛伦嘉慢悠悠地说，“到时候会有很多人。”
穆周哑然失笑，“那你这么早出来？我们要吹三个小时冷风，那不是要变成风干腊肉了？”
洛伦嘉额前碎发微动，朝滨江的边道走下去，“出来透风啊，家里气氛太闷了。谁要和他们聊天？问东问西，非要拔出底朝天，还不知道安了什么心。”
穆周亦步亦趋地跟上，她今天穿了一件呢子大衣，不是校服，是自己从老家带过来的。大衣很久，但是保暖，虽然从她进洛宅的时候就知道和别人格格不入。
“我还是第一次去那么漂亮的房子。”
洛伦嘉瞥她，嗤笑声，“房子是好房子，里面人的心眼比房子年头都多。”
这是洛伦嘉的家事，穆周没有评论的资格，她撑在栏杆上，眺望远方霓虹明媚的建筑，“洛老先生很和蔼，让我想到我外公了。”
“爷爷是很好。但其实我爸和二叔都不是他从小带大的。那会儿爷爷忙于事业，他们经常住在我伯爷爷家。后来家业起来了，爷爷才回归家庭。爷爷其实也很愧疚吧，二叔要娶二婶的时候，阖家族反对，但爷爷点头。”
“我从小却是在爷爷身边的，我真的很喜欢他。”洛伦嘉娓娓道来。
穆周静静地听。
洛伦嘉不知想到了什么，忽然笑了声，望向穆周的眼神情绪复杂，带着缱绻的意味。
“你知道吗？”
“嗯？”穆周认真地回应。
“我们家是一脉传承的痴情种，虽然我很不喜欢我二婶，但是二叔真的很爱她。二婶原先是演员，不出名，拍一些不入流的作品，她在一次活动上结识二叔，二叔自此一往情深，非卿不娶。婚后也一如既往地长情，虽然二婶是个……怎么说呢，心眼小、好攀比的人。”
洛伦嘉摇了摇头，“我爸妈也是的。我妈，你看到了？谈女士，多么清高的一个人，居然会嫁给我爸。”
“噗……怎么这样说。”穆周被他逗笑。
“是真的。”洛伦嘉抿唇，“听说我妈当时并没有答应他的追求，他苦追了整整四年，最后才打动。我们家这种事多了，如果不是我奶奶去世太早，你能看到真正的模范夫妻。”
“真好。”穆周既羡慕又黯然，“如果我父亲也这样，那我妈妈就不会这么辛苦了。”
“我听你说，你父母是离异的。”洛伦嘉看了许久，语气难得地委婉。
“对。”穆周大大方方地说，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，其实倒也不是恶俗的出轨桥段，是因为……是因为我奶奶故意推我妈妈，导致她流产，我妈妈气不过才离婚的。”
“她为什么要推你妈妈啊？”洛伦嘉满脸不可置信，“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了，这种事……”
“闻所未闻？还是不可思议？”穆周笑笑，“还有更离谱的，你问奶奶为什么要推她，因为我妈妈怀孕后，她花钱买通知道了b超结果，是个妹妹，奶奶她觉得妹妹占了孙子的位置，不想要妹妹出生。”
“愚昧！无知！万一推出人命来怎么办，这样会大出血的吧？”
洛伦嘉额上青筋暴起，愤怒地说：“凭什么重男轻女，我真的不理解。”
“不然我还能有个妹妹呢……”
洛伦嘉胸口一口恶气，余光里瞥见穆周唇角却还是笑吟吟的，他怔然向上看，她杏眼中碎落星河，莹莹湿润。
穆周微不可察地抽动鼻子，扭过脸去，轻轻揩拭眼角，却笑着宽慰：“没来也好，被嫌弃地来到世上，再嫌弃地活下，不被期待、不被爱，还不如不来。”
“他们没付你们抚养费？”
穆周摇摇头，“没有。他们家对我妈离婚的行为很愤怒，扬言不给。抚养费要月月给，我妈觉得像乞讨，每个月磨口舌讨来一点，还要被冷嘲热讽。”
“呼……”洛伦嘉胸口塞了棉花，堵得难受，哑着嗓子喃喃，“如果我们能早一点遇见。”
他真的好想，好想替她出头。
“好了。”穆周眨眨眼，“别想这个了，你看，我现在都挺过来了，马上就要成年读大学，往后我可以自食其力了。”
“你冷吗？”洛伦嘉冷不丁问。
穆周跺跺脚，她捧着手呼口气，雾白色氤氲，“有一点吧，江边比较冷。”
她的手有点青白，洛伦嘉解下围巾，低头迅速环在穆周脖子上，“你戴一会，我有点热。”
他动作太快，穆周还没反应过来，就对上他近得快要贴上的下颌，只好任由他系好。
沾了洛伦嘉皮肤热度的羊绒围巾既轻薄又温暖，穆周捉住围巾的边角，“谢谢，我回去给你。”
“嗯。”洛伦嘉敷衍说，他看看远处渐行渐近的人影，“牛奶来了。”
柏屿铭喝上拿铁，整个人气色红润起来，他提着两杯牛奶走来，将牛奶递给两人。
视线落在穆周脖子上，柏屿铭眸光微动，没有说什么。他怅然地眺望远方，心里坠得难受。
柏屿铭平复心情，对穆周说：“江边太冷，咖啡车另一边有书店，我们去坐坐。”
“好的！”穆周点点头。
柏屿铭又觉得好一些了。
-
十一点多的时候，书店结束营业，三个人回到滨江畔，人已经聚集起来。
挑了一个好的站位，守着时间等烟花盛放。
期间管家打来电话，告知家中几位先生和太太都睡了，转告他们早一点回家，洛伦嘉胡乱应了几句将电话挂断。
零点钟声响起，天际划过一道光点，人潮声沸腾起来，边上的小孩哇哇大叫，“烟花，妈妈！是烟花！”
光点伴随隐约呼啸的声音蹿上夜空，瞬间炸开，色彩斑斓的线在空中漾开，一大颗烟花绽放，流光溢彩，转瞬又噼里啪啦地坠落。
旋即，又是一朵新的，装饰漆黑如墨的空，绘制如梦似幻的虚空花海，姹紫嫣红，缤纷绚烂。
穆周目不转睛地盯着看，忽地左耳里被塞进一粒耳机，清新的女声唱着日语，曲音抓耳好听，仿佛耳朵也看到了绚烂的烟花。
穆周瞪大眼睛，仰头见洛伦嘉流畅的下颌，唇角高高扬起，眸光温柔。
她也慢慢笑了。
“是打上花火。”洛伦嘉说，“日语里面，花火就是烟花，hanabi。”
“hanabi？”穆周轻轻重复。
“嗯。是我最喜欢的歌手唱的。”
“挺好听的。”
最后的烟花是四个字，“元旦快乐。”
烟花易冷，结束后人群散场，他们原路返回老宅，一路上寂静无声。
管家留了门，回来时穆周已经困得打哈欠。
“今晚留宿吧，有客房。”
洛伦嘉压低声音。
穆周点头，客房在三楼，管家送她过去，房间很漂亮，不输高档宾馆，一次性的浴巾和洗漱用品都挂在柜子中，穆周受宠若惊。
洗过澡，门被敲响，穆周吓了一跳。
她套上衣服，浅浅拉开一条缝。
“是我，穆周。”洛伦嘉在外面，拎着一盒点心，很中式的茶点，“你饿吗，我送完点心就走。”
穆周头发还湿，呼了口气。
门半开，她接过点心，“谢谢你，还跑一趟。”
“记得吹头，不然头疼。”洛伦嘉说。
穆周点头，展颜一笑，“知道了。早点睡，晚安。”
“晚安。”
洛伦嘉说。
“对了，没想到可以一起跨年。我很开心，希望明年事事顺利。”
穆周“嗯”了声，认真道：“一定会的。”
她在门口目送洛伦嘉离开，许久才拉上门。
那边，洛伦嘉叩动蓝牙耳机，里面的歌词在循环播放。
最后一句是唱作“この夜が続いて欲しかった”。
中文意思是愿今夜永不结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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