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听力这天，平虞和早早起了床，六点半出门和纪明姜到食堂吃早餐。听力场地有五个，分别是青城一中，二中，七中，九中和民族中学。平虞和被分到七中，纪明姜在九中。七中离一中很远，学校统一包车带学生过去，七点十分集合；九中离一中大约有步行半小时的距离，学校便要求学生自行组队前往。
“你自己一个人去吗？”平虞和把最后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，含糊不清地说。
纪明姜犹豫了一下，低头回答：“没。和初中同学约好一起过去。”
“你居然还和初中同学有联系，”平虞和有些惊奇，但下一秒她瞄到手表，已经七点零一分了，不由“哇哇”叫起来，“不行不行，要迟到了，我先走了！”
纪明姜张了张嘴，话还没出口，平虞和就抓起书包一溜烟跑了。纪明姜有些无奈地笑笑，拿出纸巾细细擦嘴，平虞和却又火急火燎地折了回来。
“怎么了，忘带东西了？”纪明姜不由有些焦急。
“没有，东西昨晚不是都和你一一对过了嘛，”平虞和喘着气，眼睛却亮晶晶的，有些得意，“忘记跟你说一句话了——考试加油！”
纪明姜松了口气，笑起来：“考试加油！”
平虞和又往食堂外跑去了，一边跑一边笑盈盈地回头喊：“你肯定没问题的！”
九月中的清晨，空气已带了一丝潮意。路边的灌木丛青葱蓬勃，湿漉漉得像可以拧出露水来。平虞和一眼看见东校门外三辆显眼的公交车，放心地缓了缓脚步，顺着上车的人流向车门口挪。
一阵风吹来，平虞和不由紧了紧身上藏蓝色的针织外衣。这时，她才意识到周围的人罕见地没有穿清一色的校服，而是花花绿绿各具特色地穿着平时难得一见的私服。平虞和笑了笑，林华昨天班会课上语重心长的样子立马浮现在她脑海里：“千万记住别穿校服啊。别平时让你穿你不穿，不该你穿的时候你嘚瑟。注意隐藏身份，千万别被人看出你是一中的学生……”
平虞和脚尖用力，跳进车里。车里早已挤满了学生，一个空位也没有。平虞和默默叹了口气，挤到一个有把手的角落，掏出mp3，把耳机塞进耳朵里。熟悉的英语听力声音响起，盖住了车里大部分的喧嚣吵闹。平虞和顺着车玻璃向校园内看去，竟看见纪明姜站在校门口东张西望，像在等什么人。
是哪个初中同学呢？平虞和有些好奇地暗想。
纪明姜不再张望了。她定定站在原地，朝一个方向挥手。平虞和朝纪明姜挥手的方向看去，有些吃惊地张了张嘴——
正小跑着奔向纪明姜的，是笑容灿烂的念河川。
时间倒回前一天晚上。
纪明姜对着考场分布表看了一遍又一遍，终于把自己的考场、教室、座次背得滚瓜烂熟。已经晚上十点半了，为了明天的高考听力，学校特意把这天自习时间缩短一小时。
同学们开始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，平虞和跑过来再一次重复：“准考证，身份证，2b铅笔，橡皮……”两人细细对过，确认准确无误。“明早一起吃早餐？”平虞和有些兴奋地问。纪明姜毫不犹豫地点头：“行，明早六点半食堂门口见。”
“走喽。”平虞和摆摆手，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。
纪明姜想了想，还是掏出听力书，翻到仅剩的最后一篇听了起来。
“……abbcd。”纪明姜看着满篇的对勾，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半分。她抬头看了看钟，已经十一点零六分了。教室里空荡荡的，由于高三教学楼不设考点，同学们的课本习题册还如往常一样杂乱地成堆摆在课桌上。
纪明姜回头看，果然角落里还有一个正在埋头练听力的曲江意。纪明姜无可奈何地笑笑，走过去，刚巧曲江意听完一篇，摘下耳机抬起头，反倒被纪明姜吓了一跳：“班长……有事吗？”
“没有没有，”纪明姜有些慌乱地摆摆手，“就是来看看你……”
“看我，”曲江意爽朗地笑了，“我有什么好看的？”
“嗯……”纪明姜想了想，“你还不走吗，都十一点多了。”
曲江意不由也抬头看了看钟：“嗯，是该走了。你先走吧，我对完这篇答案就走。放心，等会我关门窗和灯。”
纪明姜点点头，不再说什么，转身走出教室。走廊里也是同样的空荡荡，整栋教学楼寂静无比，楼道里的灯熄灭了，只有从不知哪个教室传出的低语声提醒着纪明姜，那里尚有人息。纪明姜忍不住吞了吞口水，年少时看过的恐怖故事此时飞快地滚动在她脑海里。她不由加快了脚步。
“跑那么快干嘛！”熟悉的男声在纪明姜背后猝不及防响起，吓得她蹿出去半米，差点从楼梯上跌下去。
“你干嘛！”纪明姜怒目回头。
念河川笑得东倒西歪：“不是，你在想什么呢，至于这么大反应嘛。”
纪明姜从鼻孔里冷哼一声，心情却顿时好起来：“巧啊，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回家？”
“不巧，我专门等你的。”念河川一本正经，大长腿一迈，便和纪明姜并排行走起来。
“等我？”纪明姜的声音顿时冷漠得不自然。
“哎，”念河川无可奈何地叹口气，沉默了一会，还是继续说，“问问你在哪个考场。”
纪明姜犹豫了一下：“九中。”
这下蹿出去的是念河川了。他一边捂着胸口大喘气，一边笑得脸都变了形：“我也在九中，我也在九中，我也在九中啊……”
纪明姜觉得曲江意一定都被念河川的声音惊到了。她窘迫得不知所措，居然下意识回头踮脚，狠狠搂住念河川的头，捂住他的嘴：“你闭嘴！”
念河川不笑了。电光石火之间，纪明姜感觉自己捂住的不是2017年18岁的念河川的嘴，而是2009年10岁的念河川的嘴。那张嘴仿佛前一秒喊的不是“我也在九中”，而是更加歇斯底里的“纪明姜你哭出来吧你哭出来吧”。
纪明姜慌乱地松开手。
念河川的脸紧绷了一会，终于笑意还是忍不住地从眼角荡漾开。
“我不为难你，我真的不为难你，”念河川轻声重复，“只是明天就要高考了，突然很想来看看你，听你说说话。虽然你总是和我保持距离，但你不会忘记你说过的，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吧？还是说，其实只有我自己记得了？”
“我记得，”纪明姜悄悄握紧拳头，情绪好似又恢复了常态，“我当然记得。怎么会忘记呢。”
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。教学楼和南校门之间隔着一整片操场，此时，操场上两盏明亮的大灯早已熄灭，操场一片漆黑，只有零星的身影在操场上晃动，分不清谁是谁。
“上了高三，你都不夜跑了。”念河川感慨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夜跑？”纪明姜回头瞪念河川，忘记了其实黑暗里他压根看不见。
“那么大个人在操场上跑，我瞎啦？”念河川也凶巴巴地瞪纪明姜，也同样忘记了她看不见，但声音随即心虚地弱了下来，“你不是一直怕黑来着嘛，我偶尔会来晃晃。”
“得了吧，”纪明姜翻个白眼，心却湿起来，“不过，就是因为害怕，才想着要跑快点，跑快点，把妖魔鬼怪甩在后面。”
“白痴。”念河川笑起来。
纪明姜不客气地在念河川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，念河川却没有做声。
“你怎么啦？”纪明姜顿了顿，有些不自然地问。
“明天我们一起去考场吧。”念河川一字一顿。
“什么？”纪明姜明明全部听进了耳朵，却不由自主发问。
“明天我们一起去考场吧，”念河川飞快地重复了一遍，“我真的不是为难你，但是我真的想跟你一起去，怎么说呢，好像有你在就很安心，考神附体的感觉，真的……”
“好。”
“什么？”这下换成念河川愣神了。
纪明姜“咯咯”笑起来：“我说，好。正好明天我也没有伴，我们一起去吧。不过，现在马上要到南门口了，我妈妈在那里等我。我知道你家在东门那边，你快回去吧。”
“好，那明天见!”念河川膨胀得快要飞起来了，“对了，那早餐……？”
纪明姜毫不犹豫地回答：“早餐我和小和约好了，明早七点二十分钟我们直接在东校门口见吧。”
“一言为定。”念河川干干脆脆地转身，一溜烟跑了。
纪明姜看着念河川的背影愣了会神，直到他完全融进夜色里，才心情愉悦地哼着歌继续走路。
“今天怎么这么晚，”妈妈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，“不是说十一点出来吗，这都快十一点半了。”
纪明姜看着路灯下的妈妈，瘦弱却干练，腰杆挺得笔直，像十级风暴来也摧残不垮。纪明姜知道，没有谁天生来就有这样的腰杆。
“多听了会听力，对不起妈妈。我们回家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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